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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am an architect based in Taipei, Taiwan. I do architecture and art work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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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6

文章分享:尋求自身的語言-記《節氣、意境、整全性:五度空間的建築》之出版

文章出處


圖片提供/汪文琦圖片提供/汪文琦


語言的匱乏,表意的困難



語言,乃思想表達的工具,而長期以來我們卻處於語言匱乏的狀態——在建築學的領域,這既包括形式的語言也包括論述的語言。

語言匱乏,所以倉皇之間以別人的語言為語言,其結果必然是詞不達意;然而習之已久,最後竟然也就渾然不覺了。然而並不僅只於建築界,這種現象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之中早已隨處可見,例如:藝術創作者使用的是政令宣導者的語言,地區文物保存推動者使用的是商業利益投資者的語言,而反對國家教育部「課程綱要」調整的人使用的是與其所反對者完完全全一致的指導性、規範性語言,⋯⋯如此等等。這種現象多少標誌著想像力的貧瘠、主體性的缺席、以及思想的空洞。對於這種危險的現況,當代重要詩人、也是文學評論家的林亨泰 (1924—),曾經以自身經驗提出語重心長的警言:「我們這個世代必須生為非跨越不可的所謂『跨越的一代』,那是因為在我們生命的過程中出現了非跨越不可的鴻溝,我們別無選擇,只有將它跨越過去。語言、政治,以及藝術的表現,沒有比這類更關係到一個形成自我的主體性了,我以詩人的身分來跨越,詩是以想像力為主軸的精神運作,想像力如果一天不能解放,人的主體性也無法有解放的一天。」 

詩人林亨泰提出:「想像力如果一天不能解放,人的主體性也無法有解放的一天。」圖為《福爾摩沙詩哲:林亨泰》(臺北:2007)書影。;圖片提供/汪文琦詩人林亨泰提出:「想像力如果一天不能解放,人的主體性也無法有解放的一天。」圖為《福爾摩沙詩哲:林亨泰》(臺北:2007)書影。;圖片提供/汪文琦


未得解放的想像力、未得建立的主體性,然而,我們願意長此以往嗎?願意只作為他人思想與語言的消費者而茫然空洞地生活著嗎?我們難道不需要終於發明自己的語言、表意自己的思想嗎?作為生產者而非消費者,這難道不也是我們對於當今世界、對於人類文化(特別是在世局如此混亂的此時此刻)理當承擔的一份責任嗎?

「節氣建築工作小組」的抱負


多多少少是對於「語言匱乏」的驚恐,並且懷著發明自己的語言、表意自己的思想之抱負與理想,「節氣建築工作小組」邁開了步伐。

「節氣建築工作小組」事實上乃是散佈在不同地區、從事著建築學各式各樣相關活動的一群人之有機組合。它的起源在台中,長期從事建築實務工作的江文淵、何傳新兩位建築家和身處學術界、時任逢甲大學建築學系系主任的黎淑婷女士同時意識到,當前對於建築學的論述與實務工作雖然彼此之間有所分裂,然而卻又有共同的問題,即:割捨自身傳統、貶抑人類精神價值、淪為物質與形式操作⋯⋯等等;因此,長遠來看建築學的發展,除了當前種種弊端沈痾亟待解決,並且理應逐漸建立起自身清晰明確的思想基礎。於是,自2009年開始,在雙方的合作與號召之下,集結國內外學術界與實務界的建築相關人員,以講座、工作坊、實地參觀⋯⋯等方式,試圖引導大家朝向這樣的理想目標邁進。

該系列活動始終冠有「節氣建築」的名稱。這裡使用「節氣」一詞,乃純粹是象徵主義式的,所謂「使用具體意象,以表達抽象的觀念與情感」 ,因此,其內在意涵乃是指涉一種宇宙性的關注,並且進而整全地思考與建構外在環境與自身生命,一如古代人或是當今世上那些仍未受到西方現代文明所影響的各地區原住民,他們長久以來看待環境、看待生命時的思考方式一般。然而,這裡若是錯誤地將「節氣」一詞只依據其表面意義理解,也就是認為那是僅僅根據二十四節氣所做的建築,或是僅僅根據氣候與環境條件所做的建築,那麼,正是落入19世紀以來西方思考中「自然主義」(Naturalism) 的陷阱,是我們當今亟需避開的誤謬(目前儼然蔚為時譚的所謂「綠建築」,其中有很大一部份即可作為當前掉入此陷阱的一個明顯例子)。

避開西方的主流思想框架


事實上,自然主義在19世紀的歐洲與北美成為人們最慣常的思考方式,其主導力量至今仍舊方興未艾,不僅影響學術界、影響藝術創作,也影響人們日常生活的判斷。自然主義的興盛,簡言之,是因為自然科學在當時取得了莫大的成功所致,人們於是從自然科學的觀點重新定義人類的價值。例如,在文學上,「對自然主義作家而言,人乃是一種動物,其行為係由遺傳、環境的影響以及當刻的壓力所決定。」最終,「將人類貶至動物的階層」,「生理的人」取代了「形而上的人」 。其產生的嚴重後果,一言以蔽之,即是龐大的「人性危機」。20世紀歐洲最重要的哲學創獲「現象學」(phenomenology),根據其奠基者胡賽爾 (Edmund Husserl, 1859—1938) 的思路,很大一部份即是針對自然主義的影響提出修正與反擊;因為,「從通俗的唯物主義到最新的感覺主義和唯能主義」,自然主義者「所看到的只是自然並且首先是物理的自然」,他們的危險之處在於將意識與觀念皆予以自然化。 也就是說,人們已然否定了自身能夠「自由地在他的眾多的可能性中,理性地塑造自己和他的周圍世界」,放棄了其作為「自由的主體的人」的身份。 

哲學家胡賽爾針對十九世紀以來西方「自然主義」的主流觀念提出修正與反擊。;圖片提供/汪文琦哲學家胡賽爾針對十九世紀以來西方「自然主義」的主流觀念提出修正與反擊。;圖片提供/汪文琦


而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我們在此不得不特意避開使用「風水」一詞,雖然作為傳統整體環境觀的「風水學」頗能傳達類似的宇宙性思維;然而,自從與西方文明接觸、特別是十九世紀以來,中、外學者紛紛依據自然主義的軌範,搖搖擺擺地置「風水學」於準科學、偽科學與民間迷信的種種論述與評斷之中。而其中恰恰是那容易引起國人自豪的、將「風水學」作為準自然科學的論斷,實際上卻隱藏了人性尊嚴的貶值。

古代人面對萬物自有其堅定信念,例如「草木方春不折,鳥獸不傷其胎孕」 ;然而,在此所著重的卻並不僅僅是眼前的草木鳥獸、外在的客體事物,而更是反過身來著重於一種自我意識養成、所謂「修己工夫」、「成德之教」,或如康德 (Immanuel Kant, 1724—1804) 所言的「道德主體」(moral subject) 的建立過程;亦即,試圖將外在感知深化為內在意識(例如,經由「方春不折」油然而生「萬物一體」的意識),因為唯有如此,才能保障在遷流不息的大千世界之中,個人實踐與群體實踐既具有靈活性,又具有真正的恆久性與有效性。與此相類似的,「風水學」對於自然與人文環境的命名行動,實際上也蘊含了這種個人與群體道德主體建立的企圖與理想,因此,若是將其只視為趨近於生態學、景觀學、衛生學、地質學、物理學或心理學⋯⋯等類似一般的自然科學,實在是嚴重貶抑了其精神內涵的層級,並且同時間也連帶貶抑了人性的尊嚴與價值。

《節氣、意境、整全性:五度空間的建築》之內容架構


如上所述,受到百餘年來這種西方主流思潮的衝擊,全世界現今都產生了嚴重的文化衰退與人性危機。徹底的翻轉因此是必要的!「節氣建築工作小組」將其初步研究與討論整理成《節氣、意境、整全性:五度空間的建築》一書,書中四個篇章的架構安排,即在於試圖呈現這樣的批判與反思:

開篇的「時空環境」,專注於外在世界的審視。〈歲月的慶典與秘密:話二十四節氣〉梳理了季節變化過程中觀察與掌握時間的技術與方法,當然,其實例就是二十四節氣的訂立過程。〈大自然的變與不變:說自然之常性〉則彙整了自然環境變動的理則,提示其不可違逆的自然規律。

第二篇為「內在意識」,乃由外在世界轉向內在世界的關注。傳統詩畫理論中的「意境說」,可以算是最能表露這一種超越感官、直指內心的翻轉,〈目力雖窮而情脈不斷:論意境〉試圖結合當代理論深入探索「意境說」的內涵。近代以來,外在世界的物質生活則完全虜獲了人們的心靈,審視這種困境並尋求精神生活的復蘇,乃〈從生活的畫面到幸福的生活:談可見與不可見的建築〉一文之主旨。

第三篇名為「整全性」,意為由外部向內部、由內部向外部、進而內外融合為一體的運動過程;這種運動可以是生活、可以是藝術、可以是任何的人類活動,而其特徵即是始終著眼於全體而非局部。〈全體與私我的平衡:邁向宇宙的建築 〉對照古今,指陳這種對於整全性的長久追尋歷程。〈安身立命的心靈居所:節氣建築的整全設計哲學〉則試圖展示整全性的思想基礎及其實現方法。

終篇為「五度空間的建築」,將思想的討論再度回歸於具體建築的實踐。「五度空間的建築」乃是追尋「整全性」的結果,也就是於建築的實踐中,雖以外在時空環境為基礎,卻更進一步注重人們內在意識的締造過程。〈不可思議之境:建築的深層結構〉探問在那些知名或不知名的建築與環境中,許多無法言說之奧妙所在。〈時間、空間與覺識:以「菩薩寺」為例談半畝塘的節氣建築實踐〉娓娓道來在當代都市環境的限制中,追求另一種深化建築實踐的可能性。〈時代的新意境:李承寬、貝聿銘、陳其寬與張肇康的建築手藝〉則透過我國前輩建築師由小至大不同規模尺度的建築案例,呈現其融合現代設計技法於深厚的傳統文化涵養中,可說既精妙又可貴。

睽諸世局,其紛擾、其價值之顛亂可以說日甚一日。當今人類的處境:代議民主制度實踐過程中的虛矯與反智、全球性不斷擴大的嚴重貧富不均、街頭實質暴力與網路虛擬暴力的四處橫行、極度空虛的人類精神與消失的人性尊嚴⋯⋯等等,思及這種種當代的危機,很難不教人憂心忡忡。經歷了兩次世界大戰的德國建築家與思想家黑林 (Hugo Häring, 1882—1958),晚年時,他定義人類歷史乃創建「圓滿政治社會」 (Vollkommene politische Gesellschaft) 的動態過程,而建築必須為此過程提供應有的貢獻。 作為一個蹣跚起步,這本書顯然有宏大的理想卻也有許多實質內容上的不足之處,並且其觀點仍然處於相互爭辯的狀態;然而,也許正是這種爭辯狀態是我們尋求自身語言過程中最最需要的狀態,甚且樂於歡迎更多的爭辯加入進來;相較于僵化沈寂,這動態的涓涓細流或有成為浩浩江水的一日,而終能有所促進於人類文化之演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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